《 1》第2章-《星光的彼端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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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忍住痛,敛了敛眼眸,空气静默了几秒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?反正是别人送的。你喜欢,给你就是。”头发顺着我的脸颊垂落,我抬头,笑了笑,对视楼夕之的眼睛,“大不了,我让他再送十束过来就是。”

    我拍拍手,把残剩的花随意丢在她面前。

    楼夕之脸色微变:“不过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白玫瑰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就是些玫瑰而已。就看送花之人,是真心还是假意。”

    楼夕之脸色大变。

    “姐姐,借过。”

    我从她旁边擦肩而过。

    谭寒提醒我楼夕之最近很生气,让我谨言慎行。我说:“我明白。但是谭寒,如果这次我退缩,下次她就不是用花打我的脸。而是直接让我给她下跪。以后每个场合都是如此,我做不到。”谭寒沉默了下,不再逼我。

    果然,此后只要有我和楼夕之同台,必然少不了一些磕磕碰碰。不是我刚入镜,楼夕之就说“导演,她挡到了我的光”,就是我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苦情戏,刚拍到一半,楼夕之就笑场,导演只能喊ng重拍。而我不得不重新酝酿情绪。她自己的化妆师不用,抢我的化妆师,等她磨磨蹭蹭弄好,我的时间通常不够用了,只能让其他工作人员等。

    谭寒私下有些担心。我说没事,她喜欢折腾就让她折腾好了。

    这日,又是我和楼夕之的对手戏。剧中夫家是调香世家,擅长调香研香,经营胭脂水粉香囊熏笼。

    楼夕之自嫁过来后,改良了画眉用的七香丸,密封香粉用的青窑瓷盒,并用丁香、沉香、青木香等名贵香料混合桃花、红莲等香花一起捣碎,加以珍珠粉、玉粉调制出一种花露,深受女眷喜爱。

    我在戏中出身青楼。本身身份低贱,又得不到夫君的真心喜爱,见楼夕之调香都能被众人喜爱,积压已久的情绪已经达到最大。嫉恨之下,自己凭借昔日习得的奇技淫巧,研得飞雪香一盒,分散装入金制雕缠莲枝的香粉盒送给家中姐妹夫人。

    此粉香气怡人,细腻滑嫩,其白胜雪,涂上之后肌肤特别富有光泽。众人赞不绝口,还决定将此香投入到各地香粉屋贩卖。

    就在我享受着众人的赞誉时,额前留着一绺尖尖刘海,身穿一件正红色对襟绣银纹牡丹,胸前悬挂着一把银心锁的楼夕之带着小婢女过来,一脸认真地反对:“此香不能贩卖!”

    “姐姐你研的香可以贩卖,为何我研的就不行?同为夫君的妻妾,应齐心协力为夫家着想才是啊。”

    我一边轻言细语,一边配合镜头,丢了记锐利眼神给楼夕之,大有挑衅之嫌,呈现出小姨娘表里不一的形象。

    楼夕之扮演的大家闺秀,美丽的眼睛里闪了闪,最终还是留了几分情面,只是说:“这香不适合涂抹。”

    “姐姐说的是何意?这香,大家用得甚好。如何不适合涂抹?我这香,跟姐姐研的相比,粉末更细,粉质更华美,雪白光润,更不容易脱落。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大宅女眷纷纷点头。

    楼夕之研制的妆粉是以紫粉为底,取落葵子蒸过,烈日下暴晒,然后褪其皮取其仁,与白蜜丁香珍珠粉玉屑一起细细研磨而成,涂在脸上不仅鲜华立见,还兼有护肤掩瑕之效,只是跟其他粉一样容易脱落。

    楼夕之看了我一眼,神色有些犹豫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摄像机的镜头伸到我附近。

    我立刻开始酝酿眼泪,其他人纷纷帮腔。

    “妾身虽书读得不多,可也知道嫁于夫君,便是夫君的人。凡事更是应为夫家着想,如今妾身尽心尽力研制出这香粉,没想却不能被大夫人所容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,不是的!”楼夕之终于再次开口,她柳眉轻蹙,一副为大家着想却不被大家信任的矛盾心情,“这个香不能涂——它是铅粉制的!”

    “铅粉?!”

    “竟然是铅粉!”

    “不可能吧?!”

    其他女眷顿时议论纷纷。铅粉可是香中大忌。

    “我们怎么看不出?”

    “是啊是啊,不都说铅粉用着脸色会发青吗?我用了快半盒,没发现这回事呀。”

    “大夫人,你这话是真是假?”有人开始质疑。

    即使面对这样的情景,楼夕之大家闺秀的风范仍然不减,她剪水双瞳中流露出一抹镇定。

    “铅粉质入丹青,则白不减,若以铅粉妆面,日子久了则会令脸色发青。一般的铅粉会先将铅熔化,化为铅粉,然后按照比例加入豆粉蛤粉,浸泡在水缸里搅拌均匀,澄去清水。再在下面垫起香灰和宣纸,待到湿粉渐渐阴干便以制成。这种铅粉,虽然也能让肌肤变白,但长期使用就会像你们说的,会使脸色发青。

    “然而,还有一种铅粉制法方子。它直接将铅粉吹入空鸡蛋壳中,以纸封缄,上火蒸,直到里面的黑气全部蒸出以后,剩下的铅粉便可妆容。这样不仅脸色不会发青,反而会雪白光泽。可是,即使去除了脸色发青的不足之处,铅粉还是铅粉,长期使用还是可能会导致身体中毒……”

    楼夕之这样一说,那些女眷立刻就明白了。形势顿时倒戈。

    “这是铅粉?!”

    “难怪这么白,这么好心,原来是想害我们啊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,亏我们信了,幸好有大夫人在!”

    “是啊是啊,多亏了大夫人,以后我们就只用夫人研调的香粉!戏子无义,婊子无情,青楼出来的就是青楼出来的……”

    剧中小姨娘辛辛苦苦想跟楼夕之抗衡,却没想到自己会落得这样难堪的下场。一时之间,嫉妒,羞愤,夜夜独眠的凄凉和恨意,全部涌上心头。

    按照剧本,悲愤相交之下,我双手作势掐向楼夕之的脖子。其他女眷尖叫一片,椅子翻的翻,撞的撞。混乱之下,终于有几人记起叫人过来制止我的行动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为什么?!为什么你要存在在这个世上!”我泪流满面,声嘶力竭,想要表现出一种伤心欲绝之后的疯狂,但实际上,手上注意着分寸,没用什么力道。

    楼夕之似乎被我掐得难受,可脸上仍然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,美丽贤淑的脸上满是为我难过的神色,她沙哑着嗓子,艰难开口:“不要这样……妹妹,不要这样……”

    我充耳不闻,继续“掐”着她。

    楼夕之呼吸困难,终于开始反抗起来,然后,一个巴掌扇向了我,似乎想把我扇醒。

    “啪”的一声!

    耳朵一阵轰鸣。

    脸上立刻火辣辣地痛,一瞬间世界像被隔了一层纸,什么都听不清了。疼痛中,有些地方更像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划开了……

    我完全愣住了。

    剧本中是有这场戏,没错,但我没想到楼夕之会这么用力,这么货真价实。摄影师不知所措地望向导演,只剩下摄影机还在转动着。

    空气停滞了。脸如火烧,掺杂着剧痛与羞辱。

    谭寒浑身寒气森然,修长的腿大步迈开,急匆匆想要往我这里走。他脸色冷得像块冰。楼夕之被骇住了。阿ken眼疾手快,连忙拦在楼夕之身前。楼夕之站在阿ken身后,脸上又神气起来。

    谭寒愤怒地看了眼导演。

    导演侧过头,干咳了一声,对着旁边的工作人员:“去看看演员伤得怎……”

    “继续往下拍!我们都等着呢。难道一点小辛苦都不能忍受?要我们一群人陪着她?”楼夕之却直接截住导演的话。

    摄影棚安静到了一种诡秘的地步。

    楼夕之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锐利、轻蔑和挑衅。

    导演没有同意,却也没有反对。他和其他工作人员都看着我,他们不敢得罪楼夕之,所以希望我能识大体一些。

    被扇过的地方烫得惊人,半张脸肿了起来,隐隐感到有血渗出。

    地上滴绽出一两滴血花。

    我用力挺直了背脊,逞强地笑了笑,咬着牙忍痛,道:“那就继续。”

    这一耳光,我现在受得住,但我以后绝不会再让人敢这样待我。

    “继续什么?”谭寒的厉眸突然凝向阿ken,然后一拳狠狠揍在对方脸上,“脸都被毁了。拍什么拍。”

    阿ken摔得狼狈不堪。

    楼夕之气得脸色难看极了,连忙过去扶起阿ken,指着谭寒发飙:“打人!区区一个小经纪人竟敢动人打人。果然有什么样的艺人就有什么样的经纪人。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你那点破事!”

    她说我不要紧,可她不能这样指桑骂槐地说谭寒。

    我可以忍受别人冲着我来,但我不能忍受他们伤害我身边的人。我一个箭步跨上前去,把谭寒挡在身后,脸上被楼夕之指甲划开的口子犹如火燎。

    “说得没错,有什么样的艺人就有什么样的经纪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!”楼夕之明白我在暗讽她。

    我也冷笑着,无所畏惧地瞪回去。

    在场导演和其他工作人员看着我们争执起来,被吓得不敢说话,最后反而是阿ken拉了拉楼夕之的手臂。

    “算了算了,难道你还指望她在这里待多久?”

    阿ken一边说,一边看了我一眼,有点让我认命的意味。他这样一说,楼夕之倒不怒反笑了。她高傲的红唇重新勾起一抹笑:“说得对。既然你和你的经纪人对剧组这么不满,那我倒要看看,你能寻得什么高就!”

    心头一震。身后的谭寒一把扶住我。

    “不拍了。”楼夕之一声冷笑,甩手而去。阿ken跟在后面,对着我无奈摇头。

    她一走,导演便喊“解散”,散场的散场,离开的离开。关系稍好点的,拍拍我的肩,算是同情打气。只是想必大家都清楚,楼夕之这话一出,怕是要赶尽杀绝,把我踢出去了。

    “没事的,别担心我。”我表面上笑笑闹闹,跟平日无二。虽然我自然明白有什么后果等着我。

    谭寒拿来药水给我擦,痛得我龇牙咧嘴,微微一牵动唇角,被楼夕之划破的伤口就作痛不已。谭寒皱了皱眉,手上的动作更小心了。

    “如果黎雪的脸这样,她会哭晕过去。”谭寒突然道。

    “是说我脸皮很厚吗?”我有意想将气氛弄轻松,但他没有流露出笑意。

    他没有说话,修长的手指只是握着棉签,蘸着药水,一一涂在我脸上。

    “你太坚强。应该找个人保护你。”

    这下,轮到我没有话说了,顿了顿,我才低低说道。

    “我也怕疼,怕被毁容。可我不敢依靠别人,我怕他们一走,就什么都没了。”

    我知道,逞强是虚张声势,可是好过失去。

    对外,我闭口不言,直说没事,不用担心,但这短短的一两天里,脸上被楼夕之划破的地方,结出几条长长疤痕,甚是骇人。而楼夕之显然是跟品优娱乐那边联系过了,走路带风,碰到我笑得极轻蔑。

    没过多久,副导演就找了我和谭寒,说要支付片酬。合同签订的时候是按两期支付片酬,人到剧组,一周内先支付第一期定金,等全部七十多场戏拍完之后,再结算剩下的部分。

    脸被划破前,我才拍了一半不到的场戏,第二期片酬最多领二分之一,副导演却爽快,要支付全部的片酬。

    “小宋啊,你脸上的伤是意外。这段日子辛苦了,回去好好静养,以后有机会再合作。”

    我笑了笑。

    离开剧组的时候,阿ken站在外面等我。我目不斜视,装作没看见他。他拦住我,笑嘻嘻。

    我绕开他。他又拦住我。

    “哟,真把我当仇人了?”

    “你说呢?”

    把我踢走不是你当场建议楼夕之的吗?

    “不把你踢走,等着每场戏被她弄成这样?”

    我没应声。

    这句倒是大实话,就算接着拍,也难保我和楼夕之没有矛盾发生。但阿ken此人八面玲珑,什么话到他嘴中,都是为你好。

    阿ken点了根烟,吸了一口,吐了个烟圈。他看向我,这一刻他精干老到,像个真正老练的经纪人。

    “要是还想留在这个圈子,就让黄锦立介绍你去找杜云修吧。

    “在品优娱乐,你,出不了头。”

    这是在给我建议?

    阿ken弹了弹烟灰,望了望天:“就当是,对之前所做的一点补偿。”

    我了然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离开我后,转眼便成为楼夕之大影后的经纪人。这样的人,我不认为他没有实力,他只是以前不肯用在我身上。

    但他现在打算补偿我。

    我道了声谢。

    “还有,如果我是你,我就不会相信谭寒。”

    阿ken最后道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被风吹得有些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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